[閱讀評論]沒有女人的男人們<木野> - 村上春樹

前言:
雖然同樣的東西 幾個人來看 就會有幾種不同的想法
不過我覺得在故事(電影、小說、戲劇等等)當中 這必須是有前提的
也就是說有些基本常識必須要事先具備
拍攝的手法、隱喻性的發現、象徵的意義等等
畢竟所謂的故事 終究是對人生的投射
我想要以我自己的方式來開始探討各式各樣已經閱讀完的書
也許過了幾年以後 再回頭看 會讓自己覺得好笑 想要修改許多地方
然而這畢竟是思想的軌跡 在這樣的時期 自己的所思所想是什麼
我認為是值得紀錄的




這本短篇小說集的書名
是村上春樹模仿
海明威<沒有女人的男人>
這本作品會另外再發一篇

就如同書名所講
這本短篇小說
是以各個沒有女人的男人為故事中的主角
<木野><戀愛的薩姆莎><雪哈拉莎德>這三部是我最喜歡的
其中<木野>是首選
在意境上 在文字上
都是一篇極為出色的作品
在最後一段對於木野面對內心傷害的描寫
我覺得實在是傑作
廣大安靜的世界
窄小悸動的內心
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結尾也留下了強烈的餘韻
當下看完第一個念頭是
什麼! 沒了嗎
於是結局有著各種可能性(對於結局的看法在最後一段)
希望在閱讀這篇之前可以先去買來看
以下我只擷取我用到或是覺得不錯的片段以斜體字標示
而我自己的解釋、評論以及感想則以粗體字表示
<木野>
木野辭職後所開的酒吧
就像是他內心場所的投射(店名就叫「木野」)
而接著出現的人物代表著各種木野本人的情感
每次都會帶著書的光頭男性神田 是木野的理性
自帶葡萄酒的兩位流氓客人 是木野的暴力
與木野睡覺的女客人(有時會與男伴來木野的店 有時單獨一人前來) 女性是木野的情慾與受傷的具象化、其男伴則是對情慾的壓抑與感情的閥
妻子的外遇
最先來到的是暴力 也就是憤怒
對妻子的憤怒 對自己的憤怒
在發現外遇當時 木野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
甚至非常平靜 木野刻意忽略了自己的內心
但
當木野開始面對的時候
憤怒最先出現了
實際上
憤怒是無用的
不論是對內心 對外在的事務處理
憤怒無法解決任何事情
因此神田(理性)將流氓(暴力、憤怒)排除掉
經過了暴力以後
木野才可以前往更深處的內心

正當兩位流氓要找木野麻煩的時候
神田制止了他們
並且與他們到店外
一段時間過後 神田回來了 並且告訴木野 他們不會再出現了

這是整個故事的轉折點也是木野開始面對自己的起點
情慾不論是在自己或是與他人的關係當中 都是一個重要的元素
女客人是木野的情慾 也是木野自己
(當木野問女客人「是誰做了這種事?」的時候，女客人沒有回答
一個好的問題 本身就是答案)
女客人身體上被菸燙傷的痕跡 是木野自己受到傷害的具象化
木野看著那些傷痕 也碰觸著那些傷痕
兩人的交合
隱喻著木野接受了自己受傷的事實
「在背上以及許多不方便讓人看的地方」
這講的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私密處
其實是人的私密處
Kokoro - Heart - 心
木野還不打算面對自己受傷的內心
他依然在逃避
但從此開始 木野已經漸漸地發現了

女人有時候會找木野說話。每次都是和當時放的音樂有關的事情。音樂家的名字或曲名。她喜歡爵士樂，說她自己也收集了一些黑膠唱片。..........
老實說木野特別注意不要和那個女人太接近。因為他跟她稍微親近，她的男伴看來似乎就會不太高興。.....
但那一夜，女人一個人來到店裡。除了她之外沒有客人。繼續下著長雨的夜晚。...............
女人把玻璃杯裡還剩少許的白蘭地喝乾。「我有東西想讓木野先生看。」
那不管是什麼，木野都不想看那種東西。那是不該看的東西。這種事情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但他這時早已失去該開口說出的話。
女人脫下毛衣，放在高蹬上。然後雙手繞到脖子後面，把洋裝拉鍊拉下。接著把背朝向木野。白色胸罩背後部分的稍為下方，看得見幾個小痣般的東西。顏色像褪色的碳一般，那不規則的分散方式令人想起冬夜的星座。暗沉而枯竭的星星的連續。
「是用點著的香菸壓出來的。」女人簡單地說。
木野一時失去語言。但又不能不說什麼。「是誰做了這種事?」他以缺乏溫潤的聲音說。
女人沒有回答。連想回答的跡象都沒有。...
「這種東西在其他地方也有。」女人以缺乏表情的聲音說。「該怎麼說呢，在有點不方便讓人看的地方。」那一夜，為什麼會和那個女人發生關係，木野已經想不起自己心的動向了。
........
他們像兩頭飢餓的野獸般，在毫不掩飾的燈光下，無言中幾度貪戀著慾望的肉身。..........


「這裡沒有會讓人心震動的東西」
酒吧是木野內心的投射
木野壓抑了情感 壓抑了心
為了保護自己 不受傷害
此時木野的心 只是字典意思上的心

過了一陣子 進入了夏天
妻子帶著離婚的文件來店裡找木野
她環視著店裡一圈，說蠻漂亮的店嘛。安靜而清潔，有一股穩定的氛圍。很像你的樣子。然後有一段短暫的沉默。但是這裡沒有會讓人心震動的東西.........她可能想這樣說，木野推測。
而妻子的到來卻讓木野又回想起那時候發生的事情

妻子的到來
讓木野回憶起當初受到傷害的過程與原因
進而讓木野開始重新認真面對自己所受到的傷害
蛇 
出現了
蛇是二義性的動物
有好的一面 也有壞的一面
蛇可以是生命力、再生、治癒、性
蛇也可以是復仇、毒液、負面情感
神田(理性)出現告訴木野這家店不得不關門了
而關門的原因
木野問神田是因為"殘缺"嗎? 神田卻沒有回答
以及神田所說的這段話
「...不過這個世界，有時光是不去做不對的事還不夠。有的東西會利用這種空隙當退路。我的意思你懂嗎?」
木野想要復原
必須進到他真正的心
也就是必須脫離酒吧(為"心"虛構的場所)
然而理性(神田)在這點幫不上忙
接下來是心(情感、感性)的事情了
不去做不對事的還不夠
在與妻子的感情上
出軌的是妻子
而非木野
然而木野依然受傷了
就像一個碗
雖然使碗破裂的是妻子而非木野
但是
這個碗如果是木野的心呢

寄明信片所代表的意象 是村上春樹許多作品出現過的
與現實世界的連接
人在面對自己內心的時候
就像是在掘井一樣
不停的往下挖 但心就與井一樣
黑暗潮濕 有時會讓人迷失在其中
這時候就必須要靠與現實當中的連接
才能讓我們從心井當中回來
而在與現實的連接開始以後
木野便無可避免的進入了感性(情感)的狀態
與妓女的性愛 不僅沒有解決木野的慾望 甚至令他更飢渴
因為木野此時需要的不是這樣的東西

而接著酒吧的異象漸漸開始發生了
貓不見了 出現了蛇
木野因為擔心而打電話給阿姨
其中阿姨對木野說了這段話
「不過，蛇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很聰明的動物阿。」「在古代的神話中，蛇經常扮演引導人類的角色，這是全世界任何地方神話都不可思議地共通的地方。但那是往好的方向，或壞的方向，除非實際被引導之後才會知道。或者很多情況是，那既是好的東西，同時也是壞的東西。」
「二義性。」木野說
「沒錯，蛇這種東西本來就是二義性的生物。而且其中最大最聰明的蛇，為了自己不要被殺，而把心臟藏在別的地方。所以如果想殺那條蛇的話，就要趁牠不在家時到那藏匿的地方去，找出搏動的心臟，把那切成兩半才行。當然這不是簡單的事。」
蛇出現的幾天過後
神田便來到了店裡
告訴了木野這家店不得不關門了
「我相當喜歡這裡。可以安靜讀書，也喜歡這裡放的音樂。我很高興這個地方開了一家這樣的店。不過很遺憾很多東西似乎都殘缺了。」
「木野先生不是一個自己會主動去做錯誤事情的人。這點我很清楚。不過這個世界，有時光是不去做不對的事還不夠。有的東西會利用這種空隙當退路。我的意思你懂嗎?」
神田告訴木野:「暫時把這家店關起來，到遠方去旅行吧。......................
「聽清楚了吧，要去遠方，盡可能頻繁地繼續移動。另外一件事，每星期一和星期四一定要寄風景明信片。那樣的話就知道木野先生平安無事了。」
「給伊豆的阿姨就行了。不可以寫出寄件人的名字和任何訊息。請只寫收件者。這是很重要的事情，千萬不可以忘記。」
在出遠門的第三天晚上，木野買了女人。對方是二十歲左右的女孩，滑溜溜漂亮的身體。但和那女孩的做愛，自始至終都沒味道。那只不過是性欲的發洩而已，這麼說來幾乎連發洩都算不上。反而更飢渴而已。....


在瞥見了一般人的生活現實
木野也看到了自己缺少的情緒(快樂)
好像自己與他人非常不同
木野想要確認自己也是與他人一樣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於是木野就算知道神田(理性)告訴他說不可以在明信片上寫任何事情
木野還是寫了
神田不希望木野與現實有所聯繫
但是這終究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神田代表的是(理性)
但是人在面對感情時並非理性的動物
理性是可以在心的天空飛翔的
但是感性(感情)卻不行 必須實際體驗與感受(現實)
雖然木野違背了神田的勸告 (這是不可避免的結果)
其實木野跨出了一大步
面向現實


那一夜下了雨。雨腳雖然不算太大，卻是秋天看不見雨停跡象的特有長雨...
...八樓窗戶正對面，看得見辦公大樓的窗戶。一棟低成本建造的細長建築物。透過窗玻璃，可以眺望正對面的樓層，從早晨到黃昏之間人們正在工作的身影。...........而在那裡木野感到更意外，或更驚訝的是，人們時常露出非常快樂的表情。其中還有張口大笑的。為甚麼呢?在那樣不起眼的辦公司裡工作一天，被沒什麼趣味的工作(從木野本身來看)所追趕，為什麼還能有那麼愉快的心情?難道理由隱藏著自己所無法理解的重大祕密般的東西嗎?....
..那前一天是星期一，因此木野在旅館的小店買了熊本城的風景明信片用原子筆寫上阿姨的姓名和伊豆的地址。並貼上郵票。然後手拿著明信片，無心地長久望著城堡的相片。那種明信片會用的典型風景照片。......................................怎麼看都找不到，那城和木野之間有稱得上接點的東西。然後他衝動地把明信片翻過來，在空白的部份給阿姨寫了一段文章。
「您好嗎?最近腰的情況如何?我還像這樣一個人到處旅行。有時覺得自己好像有一半變成了透明似的。就像剛抓到的烏賊那樣，連內臟都能看透。不過除了這個之外大致還好。不久之後我想到伊豆去。木野」
為什麼要寫出這種事，木野當是無法適度掌握自己心的動向。那是KAMITA(神田)嚴格禁止的事。除了收信人的姓名與地址之外，明信片不可以寫任何事情，請不要忘記這件事。KAMITA這樣說。但木野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必須在什麼地方和現實聯繫才行。

木野違背了神田的勸告
面向了現實
有人不停地的敲著門
而門必須從木野內側自己親手打開
那並不是任何人可以打開的門
也不是用暴力就可以打開的門
而是鑰匙握著自己手上的門-心
這樣的敲門聲開始以後
永遠不會停歇 不管你到任何地方 過了多久時間
直到你願意接納敲門的東西
木野真正開始面對自己因為妻子背叛而受傷的心
而那顆心在此之前一直被木野所刻意忽略
為什麼木野妻子會說酒吧沒有令人心震動的東西
因為木野真正的心並不在
「雨仍不間斷地，冷冷地濡濕著世界。」
雨就是眼淚
對心來講 身體就是世界
黎明的到來
或許要非常久
但一定會來
因為木野停滯的時間
在他面對自己的心的時候
已經又繼續流動了
「對，我受傷了，而且非常深。」
忽略受傷的內心過著人生 與 正視受傷的內心
木野他選擇了後者
因此受傷的心才有回復的可能
也因此木野能再度戀愛 
再度感受
這寒冷卻又溫熱的世界

醒來時，枕邊的數字中正顯示2點15分。有人在敲著房門。雖然不是用力敲，但那聲音就像一個腕力很好的木工在釘釘子那樣簡潔、堅硬、凝聚。而且那正在敲得誰，知道那聲音確實傳到木野耳裡.............是誰在敲門，木野知道。那敲門要求他，起床從內側打開門。強烈、而直拗地。那個誰無力從外打開門。門必須從內側靠木野自己親手才能大開。.....
木野蒙起棉被閉上眼睛，用雙手把耳朵緊緊塞住，逃進自己的狹小世界裡躲起來。而且對自己說，什麼都別看，什麼都別聽。卻無法消除那聲音。就算逃到世界盡頭，兩耳用黏土塞住，只要還活著，只要還留有一點意識，那敲門聲都會窮追著他不放。那所敲的不是商務旅館的房門。敲的是他的心扉。世人無法逃過那聲音。而且到黎明之前--如果還有所謂的黎明這東西存在的話--還有很長的時間要度過。.....
世界暫時還是他們的。它們有幾種不同的手段。需求可以採取各種形式。黑暗的根可以將尖端深入地下任何角落。那會耐心地花時間，找出最弱的部分，連堅硬的岩石都能粉碎穿透。.................叩叩、叩叩，然後在叩叩。眼睛別轉開，筆直看著我，有人在耳根這樣喃喃說道。因為這是你內心的模樣。....................木野的眼睛依然深閉著，想起那肌膚的溫暖，想起那柔軟的厚度。那是他已經長久遺忘的東西。相當長久之間他被隔離的東西。對，我受傷了，而且非常深。木野對自己這樣說。然後流淚。在那黑暗安靜的房間裡。
在那之間，雨仍不間斷地，冷冷地濡濕著世界。